上世纪八十年代年我们地质分队在坝上施工,住在一个叫老窝铺的小山村里。村子不大,只有几十户人家,狗却不少,家家户户都有好几条,每天都能看见狗打架。这里很偏僻,距县城90多公里,离乡政府所在地也有30多公里。当时这里还没有通电,老乡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,除了下地干活,就是靠在墙根底下晒太阳唠闲嗑。
同事们每天早上6点出发,一出去就是一天,只剩下我这个炊事员一个人在驻地里看门。我性格孤僻不好说话,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到村外到处溜达。来这里不到半个月,我就发现了一个好去处:村子东北2里多地有一个十几亩大小的池塘,老乡们叫它黄土淖,——这里的人把池塘水坑都叫做淖。淖里长着很多芦苇,水草茂盛,水里有很多小鱼小虾。不知道为什么,这里的人都不吃鱼虾,也不吃狗肉,虽然有那么多狗。
这一天我又溜达到黄土淖,正靠在柳树上望着芦苇出神,芦苇在风中摇来摇去,像是在跳着舞,吟咏着诗歌。突然,一对天鹅飞过来落在淖里。我赶紧趴在了黄土梁上,一颗心兴奋地怦怦乱跳,在野外离这么近看天鹅还是第一次。我在高处天鹅在低处,它们发现不了我,我看呆了。天鹅真漂亮,真优雅,那羽毛比雪还白比雪还亮,浑身上下带着芭蕾舞的韵律。从此,我经常溜达到黄土淖,为了去看天鹅。欣赏天鹅优美身姿的同时,我渐渐产生了一丝忧虑,如果有人趴在黄土梁上往下打枪,天鹅准跑不了。
果然,我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。那天中午我正躺在铺板上看书,一个大嗓门儿楞头楞脑地传了进来:“师傅,要不要天鹅?”天鹅?我趿拉着鞋跑出来一看,一个大个子掂着一只天鹅站在院子里。
“是不是在黄土淖打的?”我冲他喊道,嗓门大得吓人,“你为什么要打天鹅!”
小伙子摸摸后脑勺:“才刚在黄土淖打的,想换几块钱花花。”
“你走吧,不买。”我没好气地说。
“不买拉倒,我自己杀了解解谗。”说着转身就往外走。
“站住!”我紧走几步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:“你要把天鹅杀了?”
小伙子笑了,他以为我动心了,他说:“师傅,这只天鹅有十好几斤呢,你买了吧。”我掏出5块钱,小伙子接过钱高高兴兴地走了。
天鹅被打中了翅膀,还没有断气,羽毛被染红了一大片,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我。我蹲在天鹅身边轻轻抚摩着,天鹅的羽毛真柔软真光滑,一把都抓不透。出去打水的功夫,回到宿舍一看,我惊呆了:屋里羽毛乱飞,墙上有好几摊血,原来趁我不在的时候,天鹅自己把自己撞死了。我的眼泪立即流了下来。我在天鹅身边蹲了半天,起身把天鹅埋在了房后的小树林里。回来后,我一头扎进被窝沉沉睡去。4点多我被一阵乱吠的狗叫声惊醒,爬起来看看表就到厨房做饭去了。
我正在做饭那个小伙子又来了,他向我要天鹅,原来乡里来了人,村长出10块钱买那只天鹅。我说我把天鹅埋了,他不相信就和我吵了起来。正吵着,同事们收工回来了。当听说有天鹅时,拉着我就往外走。到了小树林一看,我一下子楞住了,哪里还有什么天鹅!只有一个被狗扒开的土坑,坑的四周散落着零乱的羽毛。天鹅被狗吃了!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坑边,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一把羽毛,任凭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滚落。同事们劝了一会儿,相继回去了,而我一个人在那里待到了天黑。我捡了几根干净的羽毛夹到了笔记本里面,打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黄土淖。
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,再看到那几根羽毛,心里已经不再难受了。那天晚上看王曾祺先生的小说,其中有一篇《天鹅之死》,小说中写道:天鹅是非常恩爱的,死了一只,那一只就寻找一片结实的冰面,从高高的空中摔下来,把自己的胸脯在坚冰上撞碎。看到这里我一下子泪流满面,泪光中两只红色的天鹅向我飞来,眼前一片红色的光芒……(孙宗会)